2.
“汶南镇派出所”坐落在镇政府东边三公里的地方，车“吱留”就开到了。正巧，片警唐萌正端着一个茶杯往办公楼里走，一看三人下了车，瞪大了眼睛就问：
“吆喝，是哪阵风把我们田大主任吹下山来了，够麻利呀！才九点多钟慰问片区民警也忒早了点吧？而且带了这么多帮手，该不是来洗劫我了吧，我跟你说田哥，上个月发的工资我可全给你弟妹上供了啊，中午饭我可不包啊！”唐萌打趣着田学军。
田学军哈哈笑了两声：“瞧你说的小唐警官，也看太不起你田哥了吧，今天来呀不吃饭，找你有事！”
“啥事，这么早？”唐萌警惕地扬了扬眼睛上方的两道剑眉。
田学军看看了周围的环境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你办公室说咋样？”
唐萌点了点头，说：“去二楼小审讯室吧，你们先去门口等我，我去找所长拿钥匙。”
“啊，审讯室，那我们不成犯人了么？”张贵普吐着舌头说。
“怕什么？那里僻静，添把椅子方便谈话。”说着唐萌就去了所长办公室。
他们仨是第一次在审讯室跟警察说话，但好歹不是隔着铁栅栏，张贵普好奇地用手抚摸着铁棂子，看着对面那把审犯人用的椅子，这时唐萌又拖了一把椅子进来，然后给每人倒了一杯水，就翻开了自己的记事本。
“田哥，这么早来一定是有什么情况，你说吧。”唐萌警官一改平时的戏谑，眼神里透出了一股锐利的光芒。
看着唐萌严肃的神态，三人心里赞叹不已，“毕竟是警察，平时说说笑笑的，但一到了工作上，那近乎天生的职业素养就展露了出来。”田学军忙说：“是这样老弟，你别这么严肃，我跟你说的不是现在发生的事，而是村里发生的一件旧事。”
“旧事，旧事是什么时候的事？”唐萌放缓了问话的节奏。
“是陈家的旧事，陈祥家的……”
“陈祥，噢，那个陈祥呀，一周前师傅不是安排了我，送嫂子医院去了么？昨天我去了趟院正巧遇见了嫂子，嫂子说他没啥毛病，他和家属正闹着出院呢，听嫂子那意思，师傅也觉得没啥住院的必要，这两天就要出院了。”唐萌一听还是陈家的事情，心态反而轻松了，对田学军说起了昨天见到老许媳妇的经历。
“出院，那可不行，事情没调查清楚，可不能出院，还是先搞清楚了为好。”田学军摇了摇手说。
“还要搞清楚什么？医院已经给陈祥系统检查过了，一切正常，我‘师娘嫂子’也说了，他就是小时候受了点刺激，平时村里多帮扶一下，是心里上受的伤害，不是精神上的。”唐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唐萌天生有搞笑天赋，虽然有时不苟言笑，但一句“师娘嫂子”的辈分也把田学军逗乐了，但旋即他又正容说：
“那咱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在院里多待几天呢？”
唐萌笑了笑说：“田哥，你以为那医院咱家开的呀？噢，把一个没病的人放医院里，就是病人家属同意，大夫也不同意啊。县医院的床位可紧张了，要不是嫂子托关系早轰出来了，再说就是有事，他又不是嫌疑犯，咱又不能限制人家人身自由，咱们田大主任不会这点觉悟没有吧？”
“嗯，也是这么个理，那陈家当年事情的经过你都知道吧？”田学军怕他不知道，又加了一句说，“就是陈家那个屋子里死人的事！”
唐萌点了点头：“那件事情不是我师傅办的吗，另外我下村串户的时候也听周围的群众议论过，陈家当年的两件丧事，我师傅他把详细过程都跟我说过了。”
“对！还有唐萌……”田学军把他昨天看到的那个灵堂告诉了唐萌，说出了对陈家供奉牌位的担心，田学军接着说道，“其实我一直很佩服许哥，还有那个老江，这大冢子山里确实有些事情说不清楚，但那么棘手的事情他们用土办法竟然给解决了。”
“但老江和我师傅那么做，主要是考虑到农村基层工作的需要，并不代表他们就认可那种行为，我们都是人！民！警！察！我的同志哥。”唐萌不同意田学军的观点，说到“人民警察时”唐萌一个字一个字地崩了出来。
“我知道唐萌，这不正是百姓有需要，警察同志伸援手么，我这次找你来呢，是觉得很有可能还要出类似的事情……”
不等田学军说完，唐萌哈哈笑了起来：“行啊，田哥，你那意思让咱派出所除了捉犯人，还负责捉鬼是吧？噢，人家供奉个牌位你就一惊一乍的，大早起来跑我这里来，你那意思是让我拿着铜铃画道符学林正英捉鬼呐？”
唐萌的话让林悦“扑哧”笑了，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田哥，你要还有别的事你就说说，没别的事我还得去趟县局，你真要捉鬼还是找你那劳什子仙姑吧，我呀，咱这身警服，田哥，有制度！”唐萌白了田学军一眼。
张贵普也听乐了，诙谐地说：“田哥，真要是为了安抚老百姓，这小唐警官这身份也不合适呀！你看，田哥，捉鬼画符我不会，穿个衣服坐在台子咱倒行，要不，我来？”张贵普的一番话，林悦笑的更厉害了。
田学军神情严肃地说：“一边去，我这是关系到石楼子村老百姓的大事，少插科打诨！”
见田学军一瞪眼，张贵普才意识到这里是派出所，他一定是有事才来的，开不得玩笑，赶忙闭了嘴。
田学军心知唐萌是上过大学的高材生，做事方法上和老许有很大的不同，新时代的年轻人是不能按老套路出牌的，他们有他们的方法，所以他就不再涉及让唐萌敏感的话题，而是单刀直入地接着说：“唐萌，我觉得陈家往深一步考虑，很可能是一桩命案，不是我们原来想象的那样……”
“命案？”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对，我只是模模糊糊这么感觉的，我毕竟是大冢子山的人，村子里的很多传统和流言，如果不是发生在我身边我也觉得荒诞，但事情真真切切就发生在我身边，我也不能说真，也不能说假，我记得上一次我去看老许的时候，老许也说有蹊跷。”田学军同唐萌警官展开了话题。
“蹊跷？”
唐萌停止了手头转动的笔，开始用心倾听田学军说话。
“是呀，上一次我见老许时，老许也说，陈家过去的那两件事情似乎有某种关联，而且陈祥这次行为异常，距离他父母去世是十五年，而他父母死亡的时间距离他姑死亡也是十五年，这十五年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联系呢？”
“可是，”唐萌思索着说，“当时事实证据应该是清楚的呀，我师傅那个人我知道，表面上很随和，其实原则性很强。老江，老侦查员，又是我师傅的师傅，他们没有根据应该不会轻易下结论，何况陈祥父母的事情，县医院的刑侦和法医都在场，应该不会遗漏什么证据。其实，世界上的很多事，看似离奇，实际上是巧合，不光在国内，国外也有很多类似的新闻报道。”
唐萌从案件的成立角度上否定着田学军的假设。
“那能不能找找当年的资料看看？”田学军急切地问。
“调阅卷宗需要办手续，何况县局的档案都在档案室里，就是真看，一时半会也看不到。”唐萌又解释道，“事情不能只是靠猜测，仅仅是因为巧合并不能成为咱们侦查的理由，我想我师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结的案。一切都需要有线索，只要有了线索，有了调查的依据，那么我们就可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是办案的基本准则。”
“线索，有，我在陈家灵堂里，看到了两张照片……”田学军把昨天在陈家“灵堂”里看到的那两张照片情况，跟唐萌描述了一遍。
“两张全家福，这里边有什么联系么？”
“你没发现么，唐萌？这两张照片上全是死人，凡是在灵堂里照片上的人都会一一死去，只有两个活人。”田学军眼里露出了惶恐的表情。
“陈祥和陈玉山。”唐萌思维敏捷地回答了田学军的问题。
唐萌的回答让田学军暗自佩服起来，真不愧是喝过墨水的大学生，仅仅通过他讲的不相关的几个关联点，就能猜测出他要说出的答案。田学军接着说：
“起初我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事情，但是后来我忽然想找找照片上还有谁是我认识的，才发现陈家的人，在两张照片上的除了他俩，都已经过世了。”
“那第一张照片应该是陈祥太爷爷那一辈，不是还有陈玉存这一家子么？”唐萌问。
“按照我们那里的风俗，陈玉存这一支在他父亲陈茂堂那一辈，已经过继给了陈传启家了，所以已经不能算这个家庭的一员了。我数了数第一张照片上的人头，前排是坐在椅子上的两位老人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的是陈玉山，小的肯定是陈玉魁，那么两位老人肯定就是陈祥的太爷爷太奶奶了。后排有四个人陈茂林夫妇，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跟一个年龄很小的小女孩，那一定是陈祥的姑了，既然是陈茂林家的全家福，陈茂堂和陈玉存就不能出现在照片里，那么这个女人只可能是一个人，就是传说中做了鬼王小老婆的姑奶奶，也就是陈家第一个吊死在那个屋里的人。”
“也就说着仅仅是陈老太爷的一个支脉，‘陈老太爷——陈茂林——陈玉山兄弟’这一脉的全家福，多出来的惟一一个人就是第一个命案的当事人‘姑奶奶’，她未婚先亡，出现在娘家的照片上合情合理。但是，这个灵堂和这些死人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呢？”唐萌皱着眉头思考着。
“假如是有人设置了这样一场谋杀？”田学军试探着做出了假设。
“但是陈玉山幸免了。”唐萌敏锐地在本子上记下了第一个名字。
“是的，因为他从二十多岁就逃离了那个诅咒，近三十年来，他从未在那个家里待过一个晚上。”田学军幽幽地回答。
“那么田哥，我问你个问题，是不是咱们村里还有其他人家平时在家里设置灵堂的？”唐萌细心地问。
“从来没有，平常人家，家里没人过世谁会摆几个灵位在家里，那不犯忌讳么！咱们那里虽然习俗是特殊了点，但祖辈传下来的只是在七月十五做祭祀的时候，在家里摆设祖先的神位，当天不落太阳就送走，俗名‘送家堂’，而不是设了灵位天天在家里供着。”
“那为什么陈家要在家里设置这样一个怪异的东西？而且家里出了那么多次事情，这个东西还容易‘招鬼’？”说道“招鬼”唐萌警官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听陈玉山说，是陈仙姑让摆设的，而且上次林悦也去过一次他家，在正房屋东边有个极小的跨院，跨院里有间老旧的耳房，那房子里还有陈仙姑的神位，这一东一西的，既有神位又有灵位，确实太奇怪了，按照道理讲，摆了灵位，阴魂就不散，那不成人鬼同宅了？”
“或许这个问题田哥你该去问问仙姑，兴许是仙姑和鬼魂斗法呢！”唐萌笑了笑接着说，“我们还是回到案件本事来，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田哥？也就是说即便这不是一场凶案，陈玉山也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那个家。”根据田学军的描述，唐萌提出了第一条假设，并在本子上“陈玉山”的名字上标注了个“1 ”。
“对！昨天我去陈家的时候陈玉山对我很神秘的笑了笑，还对我说，‘这传说啊，有时候是真的，有时候是假的，有时候是你想象不到的 ，有时候是你意料之中的。’从这句话我判断，他是知道答案的，他一定会知道陈家出现在灵堂里的人都会一一死去，所以他才不回那个家，而选择在山上一个人四处游荡，所以上次死的是陈玉魁夫妇，那么，现在居住在那个家里的，现在那两张照片上的人里只有一个人还活着。”
“陈祥！”林悦和张贵普一起呼出了这个名字。
“对！是陈祥！” 田学军很肯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唐萌警官拿起了笔，在本子上快速地记着什么，好像又画了几个圆圈，等他停下笔以后对田学军说：“巧合有时候仅仅是巧合而已，但巧合有时候是不谋好意的人借规律制造的陷阱，我相信我师傅还有老江对那两起案件的分析，还有陈家的那个姑奶奶，但田哥你考虑的也有值得推敲的地方。”唐萌刚才的这段话里说出了“案件”两个字。
“当然，我家祖辈生活在大冢子山里，这山确实有神秘的地方，我们一直遵循一些古老的习俗和崇拜，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还有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虽然我也不相信，但是传说的背后一定有真相，一定是先发生了某件事，才从这件事上引申出来的故事，故事最后就成了传说。”田学军耐心地同唐萌警官解释着。
唐萌点了点头：“没有调查清楚的事情咱谁也别急着下结论，这样吧田哥，你先回去，下午我正好去市局，我顺便查一下当年的档案。”
“好吧。”说完田学军转头又对林悦和张贵普说：“小悦，你们先下楼等我，我还有几句话跟小唐警官说说，一会儿我就下去了。”
二人察觉田学军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单独跟小唐警官交流，便知趣地来到了楼下，又过了约么一刻钟的时间，田学军和小唐警官聊着天下了楼。
“……行啊，田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尽快把事情搞清楚的。不过中午我就不留你了，再留啊，你弟妹就不让我回家了。”唐萌又恢复了平时的戏谑。
田学军一拍唐萌警官的肩膀说：“走了，兄弟。”
唐萌摆了摆手，张贵普便发动了车子，开出了汶南镇派出所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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