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长叫在军营中回荡，宛若安魂的葬曲。
黄展听着听着，不由自主的随着这惨叫，哼起了儿时的小调。
那声音曲调悠扬绵长，欢快愉悦，在这样的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黄展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穿透光阴岁月，看到了那年的自己。
他当时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呢？
悲伤？绝望？愤怒？仇恨？彷徨？无助？
他已经忘记了，这一切似乎隔得他太远太远，远到他以为那只是记忆。
然而没过多久之后，这血淋淋的一起再次出现，提醒着他，这并不是回忆，他也并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幸福的少年。
每每梦醒时分，他的心都好像被放在火炉上煎烤。
黄展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脩而勾了勾唇角，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龙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晋王见黄展要走，歇斯底里的咆哮：“黄展！你给我站住！黄展——”
只是见黄展并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他彻底慌了。
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被活活玩死！
“黄展！黄展！澹台晨曦！你给我站住——”
……
澹台晨曦？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个名字……
“别玩死了。”
“是！”
言罢，黄展大步走了出去。
一站在帐篷的瞬间，面前都是身穿官吏长袍的大臣们。
他们一看到黄展，立刻下跪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整齐划一，铿锵有力，似乎要逐云破日一般。
黄展的脸上依旧很平静，并没有一点成功的喜悦。
“那些暗卫呢？”
“都处理掉了！”
“魏长志呢？”
“已经逃走了。”
当时黄展故意透露晋朝皇城之中有异常，就是为了让晋王派暗卫回去。
果不其然，暗卫首领魏长志和晋王的分歧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如果不分化了魏长志和晋王，这一切绝对无法如此容易得手。
“王上！要派人去追杀魏长志吗？”
黄展笑了笑道：“不需要了……”
因为，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躲不过。
“是！”
“明日一切，皆按计划进行。”
“是！臣等遵旨！”
黄展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龙袍，又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迈开步伐，一路向远处走去。
“你们谁都不要跟来……”
“是！”
众人看着黄展离开的背影，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阵唏嘘。
一个为了夺取王位，竟然连自己的身躯都能够出卖的人，他的心该有多狠？
不过这样也好，跟随了一个这样的明君，总比跟随着晋王要来得有希望。
在黄展的领导之下，他们或许真的可以，在这片乱世存活下去。
直至黄展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众人才缓缓回神。
耳边是晋王那刺耳的惨叫，有人蹙了蹙眉头，不悦地道：“去，将犯人关押起来，切记不要让他死了！否则王上怪罪下来，我们谁都担当不起！”
“是！”
……
等御医来了之后掀开帘子进入其中，虽然早有准备，也被这惨烈的一幕吓得浑身直哆嗦。
晋王……
哦不对，现在只能叫他罪人。
罪人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却以一个诡异的动作趴在地上，臀部高高撅起，一片泥泞不堪。
这真真是……
哎，天理循环屡报不爽！
——
大军驻扎的地方恰好就是城西开外，这里是黄展命运的转折点，是他一切恶梦的起点，十几年后，他拖着满腹疲惫的身心，又一次来到这里。
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希望自己能够安眠在这里。
让风霜雨露浸透他的尸体，腐化他的血肉，让他和这一片大地完全相连。
有窸窸窣窣的身影从他身后传来，黄展回头看去，但见一袭白衣的君奉天缓缓走来。
“已经获得了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君奉天问，面具下的那一双温润的眼，正一瞬不瞬盯着黄展。
黄展勾了勾唇角，一袭龙袍加身的他，显得特别高大挺拔。
“嗯。”他颔首，语气有些虚无缥缈地道，“明白了……可是却并没有明白，更加让我痛苦……”
如果没有明白，他的内心还有坚持下去的力量，那就是仇恨。
然而明白了之后，他除了深深的无奈，就徒剩满腹悲凉。
是的。
这本就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悲剧，奈何却输给了人心的猜度。
君奉天淡淡道：“我早就说过，有些时候，不需要太过拘泥于答案。”
黄展缓缓抬头，将实现落在了空中的明月上，幽幽道：“可是，不弄清楚真相，我的心永远都找不到落脚之处。”
君奉天敛下了双眸，问道：“那么现在呢？现在你的心找到了落脚之处吗？”
这句话，似叹似问。
不知道是在问黄展，还是在问他自己。
黄展笑了，露出犹如倦鸟归巢一样安稳眷恋的笑容，他回道：“找到了……就在这里……就在你脚下的这片大地……”
在这一片命运开始与结束的地方。
君奉天眉头一簇，道：“你……”
黄展忽然回头，眼神清澈而又坚定地看向他：“答应我，等我死了之后，哪怕只剩下一点点肉碎，请把我埋葬在这里……”
多少年呢？
这是君奉天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光芒。
以往的这一双眼，只有晦涩和昏暗。
而现在，这里面的光芒却是亮而夺目的。
许久之后，君奉天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这个要求。”
黄展似乎也在踌躇，最后还是道：“还有。”
“嗯？”
“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回去看看他吗？”
君奉天愣在了原地，最后抿唇道：“好。”
黄展又说“他”是谁，然而两人早已心照不宣。
黄展笑了，似乎一个得到了心爱之物的孩子，这么干净，这么明媚。
“你们都说我执着变态，其实他何尝不是，哦，应该说，我们何尝不都是如此？”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这每个人不同的执着。
君奉天胸臆之中积压的闷气缓缓舒展出来，他笑道：“是啊，你是如此，他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黄展耸了耸肩，道：“他已经解脱了，我也快了，你呢？你准备怎么办？”
他怎么办？
君奉天也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只是思考了这么久，依旧得不到答案。
或许，等到一切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他会找到自己的归属。
就好像是，澹台锐找到了自己的死亡，黄展找到了这片乱葬岗，而他，也一定会找到……
——
云城大军驻地。
君临天、白岫和其他的将军们已经整装待发。
他们早已得知了晋朝大军的行动。
而这一次，尸兵大军也会一起出动。
如此大规模的出动尸兵，尸兵王蛊定然就潜藏在其中。
只要将它找出来再杀死，尸兵群就会失去领导，而他的尸兵王蛊才会有乘虚而入的机会。
君临天培养的尸兵王蛊几乎已经完成，他每日以血喂养，让它们自相残杀，相互争斗。
现在只差最后一个步骤，那就是决出最后的胜者！
也有人提出，用别人的血来喂养王蛊，都被君临天拒绝了。
因为，只有用君临天的血喂养出来的尸兵王蛊，他才能够自由的支配。
“公子，蛊盅抬到！”
“抬进来！”
“是！”
几个男子抬着一个巨大蛊盅从帐篷外走了进来。
他们甫一进入其中，那一股腥臭之气便铺面而来。
白岫蹙了蹙眉，心中忽然有些忐忑。
如果他们失败了，那该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穿了白岫的想法，君临天道：“不用担心，母亲曾经也是这样喂养尸兵王蛊，她成功了，我们也可以。”
白岫颔首：“嗯。”
现在一切，似乎也只有相信和寄托了。
君临天缓缓站了起来，抽出匕首走到了蛊盅的旁边。
蛊盅之中，只剩下最后的两条蛊虫。
他们的对峙着，似乎对方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宿敌。
君临天撸起衣袖，用匕首在自己的手臂狠狠一划。
鲜红的血一点点溅落在了蛊盅中。
而在君临天的血落地的这一瞬间，两头半尸兵王蛊好像发了疯一样，狂暴地冲了上去，和对方撕咬了起来。
君临天的血，它们都想要！
唯一的手段，就是争夺！
“吱吱——”
“吱吱吱——”
……
刺耳的虫鸣接连响起，似乎整个帐篷都因为这样的惨叫，而有些摇摇欲坠。
君临天却没有离开，一瞬不瞬盯着两头半尸兵王蛊的搏杀。
很快，其中一条就落了下风，渐渐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对方一口咬在了它的身上，将它狠狠撕裂而开，半尸兵王蛊坚硬的身躯就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用了多久，它就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地上，变成了贡品，任由对方蚕食吞并。
君临天眯了眯眼，在胜利者强失败者完全吞并之后，缓缓伸出了手。
他本来以为，自己和尸兵王蛊之间还需要调和。
只是没想到，它在完成了进食之后，竟然对着君临天的方向，缓缓弓下了身躯。
就好像是，对着自己高贵的神明。
白岫都被这个画面吓傻了，半晌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君临天眯了眯眼，道：“或许，这就是用血喂养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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