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货船驶进恩泽利港，船老大开着一盏小油灯照亮下船的木板，年轻的小伙子们抱着箱子踩上木板，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原本的越野车替换成一辆小货车，是向导临时从当地居民手里租来的。
港口附近的居民靠打渔贩卖为生，租来小货车尽管被车主冲洗过很多次，还是能闻到一股子鱼腥味，最后不得不往车厢里铺上一层遮雨布。
大胡子男人跟着他们一起下船，小眼神时不时往向导的方向瞟去，见他还在跟车主交谈，才恹恹地收回眼神。
他的货物不多，只是两箱红酒，每一瓶正常价格都在10欧左右，经过他倒手一卖价格就到了40欧。
就算是这样的价格，也在他搬货下来没多久，两箱红酒一抢而空，连车主都抽空探出脑袋让他留下一瓶。
而另一名当地男人也想要这一瓶红酒，为此，两人你来我往扯着嗓子喊了两句，当地男人就冲上去拎起车主的领口揍了一圈。
一时间里，场面相当热闹，其他当地居民不仅不上去拉架，还围成一圈拍手叫好，有的甚至吹起口哨。
余念和林晓凝戴着头巾从船上下来，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拧起眉头，小心地避开那堆人往顾思谅他们身边走去。
顾思谅站在小货车后面清点箱子，很快点完数，回头看了看闹得越来越吵的场面，“找两个人把车主给拉回来，我们要出发了。”
“嗯。”
季庚鸣应下后，抬手示意身边的两个手下过去，他们领了命令迅速地挤进人群里。
这时，人群里发出一声惨叫，围观的人都安静下来，没一会，有个人连声喊着几句同一个发音的词语。
向导脸色一变，“完了，出事了。”
果然，人群散开，地上躺着一个人，摇晃的灯光下，血液正从他的头部涓涓流出，蔓延开来一大片深色血迹，而车主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手里还拿着碎开的红酒瓶子。
在肮脏凌乱的坏境下，出现这么一幕，余念不免被吓到，拽着林晓凝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
林晓凝侧过脸看她，“害怕？”
“带她避开。”
容琛丢下这句话后，径直往前走去。
顾思谅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快步跟上容琛身后，两人一同来到那名男人身边，一个检查头部伤势，一个检查呼吸。
好在看起来满脸血的原因是红酒，瓶子砸到的地方裂开口子，不算很深，倒到地上时，后脑勺受到撞击才会晕过去。
容琛抬头看了看车主，“Nothing。”
车主终于放下手里的瓶子，仰头望着天双手合十，一边瘫坐到地上，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黢黑的脸上淌着两行泪，看样子是给吓坏了。
这时，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顾思谅看向容琛，“现在怎么办？”
容琛没有直接回他，而是看向还愣在一边的向导，“跟他说，车子我们开走，不租了，直接买。”
“啊？”
向导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对着车主磕磕碰碰地翻译一遍，目前的形势很明显，车主需要一大笔钱，不管是倒在地上的男人，还是男人头上的红酒，都够他在牢里蹲一阵子了。
在这时候，有人愿意高价买下他的破车，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随着警笛声越来越近，他们只看到车主用力地点头，就先行撤离现场，由季庚鸣开车，顾思谅坐到副驾驶座位。
其余的人一个个跳上车厢，向导是在引擎启动的同时爬上去。
这片港口常常有这种小货车出入，他们与警车救护车擦肩而过时，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向导看着那片空地，不禁叹了口气，“就因为一瓶红酒，也不知道那车主能不能活下来。”
“像这种又伤人又喝酒的，真保不定会不会给个死刑。前阵子还听说有两个男人因为三次喝酒都被抓到，直接就判刑了。”
向导摇摇头，“那车主家里还有个大肚子的老婆，两个孩子，这下可全都没了指望。”
光是这样听着，余念心里都有些难受，忍不住小声问出口：“那现在怎么办？”
“他让我把卖车的钱送到他老婆手里，暂时就先这样吧，我们又不是神，管不了那么多，更何况这件事是他自己一时冲动惹出来的祸端。”
向导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刚才还庆幸能遇上我们呢，陌生人能做到这种地步，他已经很感激了。”
余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心底酸涩，道理她都懂，可还是心生同情，直觉得命运有时候实在过分残忍。
容琛就坐在她的斜对角，视线的焦点随着车子颠簸的弧度，似有若无地扫过余念低垂着脑袋。
这女人自身都泥菩萨过江了，竟然还有心情在替别人悲天悯人。
林晓凝明显也跟他同样的感受，语气有些不屑一顾，“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是他真的对家庭负责，也不会轻易因为一瓶酒跟别人大打出手。”
“如果他值得同情，那倒在地上那个男人算什么？他可是脑袋开花了诶，怎么没人想着同情一下他？”
晚风从车厢挡风布掀起的缝隙中钻进来，林晓凝冷得拽了拽外套，“还有，我们刚才要是晚走一点，可是会被那个车主给害惨了。”
“万一警察查到车上的东西，我们谁也逃不掉。”
林晓凝这番话是对着向导说的，却更像是在说给余念听。
当下，余念心情复杂，不能说完全赞同林晓凝的观点，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后来，她才明白林晓凝这番话更深层次的含义，在他们眼里，人命如草芥，唯一区别在于价值，甚至还能对等交换。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用来衡量生死，定夺生死。
此时此刻的余念，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她竟然会接受并且理解这样的行为，或者说，成为像他们这样的人。
因为在容琛的心里同样如此，只是她的命，比他的命，要重要许多。
如果换成她去选择，也会这样义无反顾，没有任何人比他重要。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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