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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文学 > 被迫玄学出道后我红了 > 第286章 晋江
 
燕时洵被阎王喊住, 听他说起旧酆都鬼魂之事的时候,眉头越皱越紧。

他没有想到,千年前的魂魄竟然是这样划分的, 那些“恶鬼”就算心中怨恨, 也无法改变现状。

“地府刚恢复运行不久,井小宝那个小鬼, 燕时洵你很清楚,他是个贪玩性格, 还是新登位鬼神。虽然撑起地府可以,但论及旧酆都里的千万鬼魂,就不够看了。”

阎王故意做出一副叹息怜悯的模样, 侧眸看向街道两侧倒伏满地的鬼魂。

燕时洵循着阎王的视线看过去,恰巧怯生生抬起头看过来的浑身流脓满是污血的妇人, 也与他怼上了视线。

那双盛满血泪的浑浊眼珠, 早就已经被掏空了希望, 只剩下一片混混沌沌的绝望。

死与生皆不能, 无法逃离这片地狱。

可那眼睛里,并没有贪婪和恶意。

只有对自身的哀叹和怨恨——怨自己命不好, 怨自己无力挽救。

燕时洵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不由得一愣, 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

不疼, 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难过。

酆都之内难有生人, 魂魄更加能够体会,所有被深深埋藏的情绪,都会更加容易的被其他魂魄感知到。

燕时洵知道, 他这是体会到了那妇人的情绪。

可让他觉得诧异, 却是因为他没从那妇人身上看出任何作恶的迹象。

常与穷凶极恶之人打交道, 就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谁是真正的恶人,谁只是个可怜人。

在那妇人的眼睛里,燕时洵没有看到对于他人的冷漠,或是对于血肉的贪恋和对外界的憎恶。

妇人流着脓血的眼睛里,只有无穷无尽的自责。

燕时洵怔了下,向邺澧轻声问道:“这个人,她犯了什么罪?”

原本没有在意街边恶鬼的邺澧掀了掀眼睫,从善如流的看去。

仅一眼瞥过,就让邺澧微皱起了眉头。

却不是因为她身负罪孽而厌恶,而是对她生前死后遭遇的愕然。

“她一家被山贼屠杀,因为心有怨恨,所以被旧酆都押入苦牢。”

不过是去了一趟集市,等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村中遍地横尸,自己一家老小死不瞑目,孩子被剁成了细碎的一滩肉泥,母亲的肠子一路从屋内挂到了门外的树上。

妇人哭嚎却无力,奔走状告却反被扔进了冰冷河水,死在了初春未消融的雪水中。

她满心怨恨,想要为一家和村人报仇。

但在她化作厉鬼的一瞬间,酆都鬼差前来带走了她,从此不见苦牢中不见天日。

可仇人却大快朵颐,用抢来的金银珠宝享乐,就算最后被人杀死,也安稳的投胎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还不肯放下当年的仇恨执念。

于是日日夜夜,嚎哭在旧酆都的街角,细碎的呢喃着仇人的名字如啖其血肉。

“她在自责,生前没有保护好家人,死后也没能为家人复仇。”

邺澧的声线平静,话音落下后,唇角却抿得紧紧的。

原本想要逼得邺澧出手的阎王,唇边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燕时洵心中缓缓叹息。

真正的恶人从来不会自省,只有好人才常常道歉。

他迈开长腿,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走向那形容狼狈的妇人,没有半分嫌恶的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

“你想离开这里吗?”

燕时洵的询问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但从不轻易与人结因果的燕时洵,却主动向厉鬼伸出了手,询问她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阎王敛眸轻笑。

官方负责人先是错愕,随即也同情的看着那妇人,叹了口气。

刚刚还担忧着旧酆都千万恶鬼去向的道长,此时见到燕时洵愿意接下这份沉重的担子,也不由得泪湿眼眶。

那妇人听到声音,有些茫然的回望向燕时洵,嘴巴里含混嘟囔着什么,却因为太久没有和外界交流而磕磕绊绊。

即便在漫长的苦痛折磨中,她已经逐渐浑噩,甚至有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旧酆都苦牢,还是依旧在当年那个横尸满地的村子里。

但是,她看到了眼前这个青年闪耀着光芒的魂魄。

人和鬼或许会说谎,但他们的魂魄不会。

那妇人恍惚也感受到了燕时洵的情绪,浑浊的血泪顺着她粗糙腐烂的脸颊滑下来,她哆嗦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拽住了燕时洵的衣角。

“大人。”

妇人的嗓音粗粝难听,她执着的磕磕绊绊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不肯放弃眼前的希望:“复仇,大人,复仇……”

她反反复复的重复这两个字眼,所剩不多的神智似乎无法支撑她再做出更多的反应。

不远处的道长看着这一幕,又是揪心的难受,又有些担忧燕时洵的安危,上前一步防范妇人暴起伤人。

但燕时洵却垂下了眼眸,郑重的向那妇人点了点头:“会的。”

“伤害你的那人,因果会永世跟随他,印刻在他的魂魄上跟着他进入轮回,直到他偿还完所有亏欠你的因果。”

燕时洵顿了顿,又道:“他会体会到比你所遭受的更加痛苦的折磨,这一千年来你的痛苦遭遇,都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我向你保证。”

燕时洵平静道:“所有的因果,都终有结果。到那个时候,你也能……再没有执念的离开这里了吧?酆都会送你们前往投胎。”

“虽然这份公正迟来了一千年。”

燕时洵垂眸,随着他的动作而散落下来的发丝挡住了他的面容,让旁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阎王的唇角勾起笑意,半掩在折扇后。

果然,与其废时间和酆都商议,不如直接寻求燕时洵的帮助,比和邺澧说话畅快多了。

得燕时洵者得酆都啊。

阎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邺澧。

邺澧对他在打什么主意心知肚明。

但是因为阎王所求之事并非为私,而是为了旧酆都积压的鬼魂,再加上燕时洵也已经同意,所以,邺澧并没有说什么。

他默认了燕时洵的说法,甘愿将酆都的主控权交到燕时洵手中,由燕时洵来审判这一切。

——他与时洵心意相通,想法不谋而合,让时洵来审判,还会增加他与时洵间的因果,最好纠缠到连天地大道也再分不清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何乐而不为?

原本到处遍布着哀嚎的街道上,从燕时洵在那妇人身前蹲下时,就忽然寂静了下来。

所有痛苦哭嚎着的恶鬼,都愣愣的注视着燕时洵的身影。

即便是再不通鬼神之事的凡人,有过生死一遭见过鬼差,也都知道了世上原来还有驱鬼者的存在。

可那些驱鬼者,多锦衣玉食,出入有高头大马好不气派,高高在上的尊贵,如何能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能够接触得了的?

即便有人曾经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尝试过向那些驱鬼者求助,但也多是没有结果。

这让这些数千年前的鬼魂,除了对驱鬼者天然的感应外,还有对这一身份的畏惧。

但眼前这行人的做派,却令所有鬼魂都茫然了起来。

再动听的话语,也比不过从魂魄中流露出的怜悯和同情。

这一行人明明是生人无疑,还有几名格外恐怖的存在。他们本来可以仰着头走过,无视街边的腐臭熏天,就和过往那些鬼差一般。

但是,他们不仅没有那样做,反而想要帮助它们,说要送它们去投胎。

那个身为驱鬼者的青年,甚至亲口承诺,说会帮它们复仇!

群鬼沸腾了。

它们按捺不住心中激动,虽然有些迟疑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的真实性,但又无法拒绝能够复仇,能手刃仇敌的诱惑。

于是,恶鬼从每一个阴影的角落中缓缓爬出。

原本空荡荡一片狼藉的街道上,忽然变得拥挤了起来。

还没有习惯自己是进了恶鬼老巢的救援队员们,只觉得眼角好像红乎乎的一片覆盖,他们迟钝的眨了下眼睛看过去,猛地就被数量众多的恶鬼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想戒备起来。

但官方负责人按住了身边队员的手,缓缓摇头,然后指了指燕时洵示意给他看。

燕时洵看到了这些出现在街道上的鬼魂,但是他并没有任何站在这些恶鬼对面的意思,他的肌肉放松,没有做出反击的架势。

他在静静等待着。

等恶鬼开口,诉说自己的冤屈。

或者……攻击他。

反倒是邺澧皱起了眉,有些紧张,担忧这些恶鬼会伤到燕时洵。

但这毕竟是燕时洵自己的意志,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强迫自己等在原地,静静注视着事情的发展。

那些恶鬼衣着形象各异,但都衣衫褴褛,浑身的血污和脓水,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有的甚至开膛破肚,脏器都垂在肚子外面,随着行走一摇一晃,腐臭的血液滴落了满地。

还有的鬼,头颅被砸得粉碎,白花花的脑浆混合着血液糊了满脸,凸出来的眼球几乎要脱离眼眶,看起来极为骇人。

就算是早已经见过太多惨烈现场,自以为足够坚强,习惯了这些场面的官方负责人,也觉得胃里翻滚,有酸水顺着喉管向上涌来。

恶鬼从四面八方缓缓走向燕时洵,逐渐将他包围其中。

燕时洵垂手而立,不避亦不惧,目光平静的落在眼前的恶鬼身上。

它们向燕时洵缓缓伸出手,却似乎没有攻击他的想法。

——它们的眼中,在流着血泪。

这些数千年来冤屈却无处可诉说的恶鬼,终于在彻底落入绝望之前,亲眼见证了旧酆都城墙塌陷,从外面而来的光,照在了它们眼前。

燕时洵刚刚一路走来时,就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这些恶鬼的动向,看到了它们彼此撕咬伤害的场面,有些恶鬼已然被逼疯神智不轻,疯疯癫癫的模样更加渗人。

但现在,这些鬼魂中即便再没有神智的,也没有贸然攻击燕时洵。

漫长的时间已经让很多鬼魂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许久不用的口舌,就像是锈死了的铁门,即便有诸多怨恨和苦痛想要说出来,却也只能憋在心里。

“不用着急。”

燕时洵看懂了恶鬼眼中的急切,他刻意放柔和了声调,带着足以安抚周围一切存在的安心力量。

“不论你们曾经是因为什么才被关押进酆都,但北阴酆都已死,旧酆都已被废除,有新的酆都会来接手你们的冤情。无需你们重述生前死后的一切,新的酆都之主,会审判你们的功过因果,然后送你们前往投胎。”

燕时洵的声音柔和,却无比坚定:“即便过了一千年,两千年……错的也无法成为对的,这份公理道义,终究要还给你们。”

“旧酆都彻底毁灭之日,就是你们脱离这里,前往新的酆都接受审判之时。”

有的恶鬼静静的听着,张嘴想要说话,眼泪却先下来了。

它们站在燕时洵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围在其中,却没有任何鬼魂展露出恶意,反而乖顺的听着燕时洵的话。猛然垮下的肩膀和松懈下来的魂魄,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够倾听它们怨恨不甘的主心骨。

驱鬼者对妇人的态度,被所有恶鬼看在眼里。

它们虽然因为心中愤怒而时常与其他鬼魂撕打,但千年时光孤寂,没有了鬼差之后,好像连曾经被带去受刑罚都成为记忆中的趣事,总好过无事可做时一遍遍又一遍回忆起生前。

不过也因此,这些鬼魂对附近其他鬼魂的情况,都大抵知晓。

当燕时洵向那妇人做出承诺时,又何尝不是在说给其余鬼魂听?

那些鬼魂也都感同身受,与妇人一并,感受到了那份直抵魂魄深处的撼动。

它们在此之前并未见过燕时洵,也不知道他是否会信守承诺。

但是,它们别无选择。

旧酆都等了千年,才等来了一个燕时洵。如果错过了这一次,它们不知道下一次还要多久。

千年又千年,它们……快要撑不住了。

鬼气越发浓重,侵占神智,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就越来越少,到最后,它们会忘记自己的姓名和来处,甚至忘记自己的仇恨,只成为旧酆都街道上的疯癫恶鬼。

而被它们牢牢记了千年的仇人,也再不会有人记得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仇恨被埋没于沙土中。

鬼魂不想堕落到那种地步,它还拼了命的想要复仇。

为自己的死亡和不甘,为自己的亲朋爱人。

为此,它们愿意相信燕时洵。

燕时洵将恶鬼魂魄中的动摇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的等待着,等恶鬼主动低头,向他求助。

虽然他有心救助这些恶鬼,不忍心看这些原本不应该在阴曹地府受苦的魂魄,被困在旧酆都不得解脱。

但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这些是鬼,不是人。

他不知道这千年中,是否有魂魄支撑不住于是堕恶,也不清楚会不会有魂魄因为不愿离开旧酆都而又其他动作。

燕时洵在救助恶鬼的同时,也警惕着它们。

任劳任怨的付出从来不是燕时洵所擅长的,因果相抵才是他所认同的方式。

除此之外,燕时洵还想要从这些恶鬼口中,询问出有关李乘云和鬼婴之事。

既然它们一直都在旧酆都,那多少会听到些消息。

街道上能看到最多的事情,也是消息流传得最快最广的地方。

虽然它们已经是鬼魂,或许对外界并不感兴趣,只执着于自己的苦痛。但只要有一个鬼魂,告诉燕时洵一条线索,对他来说都是很大的助力。

燕时洵将鱼饵抛出去,然后习惯性的将底牌抓到手里,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里。

——如果他求着鬼魂,让它们允许自己帮助它们,那鬼魂必定不会珍惜,甚至狮子大开口,或者反手坑他一把。

但如果反过来,让鬼魂在看到希望之后苦苦索求,经历艰难才得到离开的机会,它们反而会格外珍惜。

虽然两种行事的结果看起来相似,但燕时洵并没有做烂好人付出一切的习惯。

他可以救,但恶鬼不可以是理所当然的态度。

燕时洵的心思转过几圈,对之前白师傅口中有关李乘云的叙述又回想了几次,更加想要尽快找到李乘云。

还有那尊失踪在海云观的乌木神像。

没有让燕时洵等太久,鬼魂们互相对视着,达成了某种共识。

其中一名老者被推举出来,鬼魂们自发的向两侧挪动让出通路,让老者从鬼群中走到燕时洵面前,向他说明群鬼心意。

老者对突然到来的希望还有些不真实感,连连问了燕时洵几遍,确认燕时洵是否是真的要帮助它们。

旧酆都数千年来堆积的千万鬼魂,有进无出,全都被困在这片废墟中,想要一个个审判因果然后送往投胎,谈何容易!

况且,老者印象中的酆都,是北阴酆都大帝的酆都,纯粹的死亡里没有因果一说。

它乍一听得邺澧口中所言的审判,先是觉得荒谬可细究之下却是惊喜,反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样好的事情到底能不能实现。

燕时洵郑重的点了头,给予了老者肯定的答复:“您所顾虑的一切,对我们而言都不是难事。”

老者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但此时,燕时洵又做出迟疑的神情:“只是……”

燕时洵的声音不大,但短短两个字,却让刚刚兴奋起来的群鬼都不由得屏住呼吸,齐齐的向燕时洵看来,忐忑又迷茫。

“这件事确实有一些我们难以完成的地方。”

燕时洵面容上的神情是真切的担忧:“想要让你们离开这里的一个前提,就是旧酆都必须消亡。否则后续的一切,都是空谈。”

“我学艺不精,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实在无法对抗旧酆都这样的庞然大物。”

燕时洵叹气:“我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

顿时就有不少鬼魂急了。

比起永不见光亮,最无法忍受之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光亮消亡。

那一瞬间的痛苦,甚至比千年来的折磨还要更难受。

于是,很快就有鬼魂小心翼翼的出言询问,有没有什么它们能帮到燕时洵的。

无论是什么,只要能让燕时洵成功,它们都愿意做。

短短时间内,在燕时洵等人进入旧酆都时还冷眼旁观,对外界的变化漠不关心的鬼魂们,立刻就转变成了燕时洵忠实的拥簇者。

那一张张原本了无生气的浑噩面孔看过去,此时却群情激奋,比他们这一行生人都要更关心破除旧酆都这个目的。

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展,心中涌现无限惊叹。

官方负责人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复杂又敬佩。

如果不是他亲眼见到,他真的很难相信会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散沙一样的敌人,转化成了拧成一股绳的助力。

而且那些鬼魂看起来很是急切,生怕燕时洵反悔离开,主动搜刮着自己知道的消息,纷纷将底牌亮给燕时洵看。

是真切的有求于燕时洵的架势。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心绪复杂,就算那些鬼魂在千年前是错判,但它们毕竟在酆都苦牢中经受了这么久的折磨,很难说它们还维持着千年前最初的模样。

毕竟再好的人,监牢中走一遭,都多多少少有些变化。

从此堕恶的也不是没有。

但就是这样的鬼魂,却在燕时洵面前乖巧得像是猫咪,争先恐后的要追随燕时洵。

官方负责人好久才找回自己游离的神智,同时也庆幸,幸好燕时洵站在他们这一方。

他甚至摸着下巴在思考,要不要等回去之后,问问燕时洵对特殊部门的工作有没有兴趣?

五险一金,工作时间灵活,对于已经成婚的员工,还分房子——特指某一对。

本来只是个玩笑般的想法,但当官方负责人回神后再看去,却见群鬼拱卫着燕时洵,争先恐后的为他出谋划策,主动说出有关于旧酆都的秘密时,也不由得有了几分认真。

他打定主意,等回到滨海市,一定要争取把燕时洵留在特殊部门。

——要是实在不行,那退一步,让燕时洵成为特殊部门的常年合作大师也行。

而其他的救援队员,人都已经傻了。

甚至有人揉了揉眼睛,试图确认这是真实发生的,还是障眼法。

队员:“感觉我好像回到了上数学课的时候……”

旁边人:“是说燕先生像数学老师一样恐怖吗?”

队员的表情一言难尽:“不,有种大学上复变函数课,一走神漏听了一分钟,结果老师讲完了一个宇宙的感觉……你刚刚看清楚燕先生是怎么操作的了吗?怎么这些恶鬼都对燕先生这么热情了?”

简直像是见到了青天大老爷!

旁边人:“……好问题,我也不知道。”

大学只要是数学就全挂科的学渣,感觉受到了伤害!干什么用数学举例,戳我肺管子!

众人愣神的时候,唯有邺澧眼不错珠的注视着燕时洵,看那道风姿卓绝的身影在群鬼中游刃有余,风轻云淡的几句就让鬼魂迫不及待的吐露秘密。

他的唇边克制不住的勾起笑意。

可爱……想摸一把。

邺澧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不自觉摩挲,觉得自家骄傲又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实在是吸引着他想要去摸一把那身顺滑光泽的漂亮皮毛。

这份好心情,甚至压过了邺澧走入旧酆都之后,就一直极低的气压。

而燕时洵也迅速在一片高低交杂的鬼语中,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你刚刚是说,在城里还有鬼差的存在?能详细说说吗?你是在哪里,什么时候看到的?那鬼差既然在,又为何不理会城内事务?”

被点了名的鬼魂点点头,知无不言。

据这名鬼魂所说,千年前它们虽然没有离开酆都苦牢,但也多少意识到了酆都应该是出事了。

因为很多鬼差都在仓皇逃离。

就像是城池将破的时候,那些抱着钱匣逃离城池的富人。

以往颐气指使的鬼差,那时却狼狈得顾不上周围的鬼魂,拼了命的在往外跑,很快就留下了空荡荡的城池,只剩下恶鬼们面面相觑。

也有恶鬼试图跟着一起逃离酆都,想要前往人间复仇。

但不等它逃出城,就在靠近城墙的时候魂飞魄散,只剩下一颗头骨,增加了城墙的一分高度,也震慑住了其余蠢蠢欲动的恶鬼,让它们知道只要是死亡后进入酆都的魂魄,就别想再离开。

群鬼本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光景,却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有一名鬼差回来了。

恶鬼们瑟瑟发抖,惧怕鬼差找它们算账。

但那鬼差无视了所有恶鬼,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行走在旧酆都城池,没有理会任何鬼魂,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履行鬼差的职责。

它很快就消失在了群鬼的视野中。

从那之后,就好像过起了隐居生活,很少有恶鬼再看到那鬼差出现。

“不过,您要是找它的话,我知道它在哪里。”

有鬼魂接过话,殷勤的向燕时洵指了个城池深处的方向。

“这里的构造与人间传闻多有相似,是倒斗型九层结构,您现在所在的,是第一层,也是传闻中十八层地狱关押罪孽最轻鬼魂的一层。”

“若是想要找那鬼差,需向下走。”

燕时洵皱眉追问道:“那向下面几层走的入口在哪里?”

几个鬼魂互相看了一眼,浮现出善意的笑容,却反而让本就狰狞的面容显得更加骇人。

“这里是酆都,虽然一应风貌看似与阳间相同,但它并不属于阳间,而是诸多魂魄聚集之地。”

那老者点了点头,躬身道:“想要向下,需愤怒与罪孽。”

与燕时洵曾经亲自走过一遭的地狱不同,在那里,十八层地狱就如字面意思,是一层层相扣,有着具象的体现。

但是北阴酆都起于天地生发之时,对于死亡更加纯粹。

这里没有肉身,只有魂魄。

也因此,它的九层结构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而是取决于魂魄中裹挟的愤怒和怨恨。

那怨恨越深,就会坠入越向下的地狱。

燕时洵在听到鬼魂的解释后,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才嗓音嘶哑着,问出了自己心里最不愿意触及的那个问题。

“那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名白衣居士?”

燕时洵缓缓抬手,在身边的空气比划着高度和身形:“他大概这样高,长这样的模样,与我相似……”

随着燕时洵一字一句的描述,李乘云的形象,也重新在他的脑海中生动起来。

那个一直不敢回首的初春,他终于还是主动靠近,让那个已经逐渐模糊的身影,重新被自己牢牢记住。

他将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混杂在很多问题之中,不让鬼魂发现他的脆弱之处。

鬼魂果然没有发觉燕时洵的真正情绪,只是在听了燕时洵的描述之后,认真的思索回忆着。

但是其余听到燕时洵话语的人,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道长不忍的侧过脸去,眼中有难过的情绪浮现。

谁都没有先说话,打破这一片平静。

阎王侧过头,无声的向邺澧做着口型:你不担心你家的驱鬼者?他看起来快要哭了。

邺澧垂在身侧的手掌已经紧握成拳,指骨被他捏得泛白。

他想要上前,将心爱的驱鬼者拥入怀中,告诉他从此不会再有离别,任何的死亡他都会一力承担。

他想要为心爱的驱鬼者撑起一片天地,若时洵喜爱这人间,那他也如此。只要是时序希望,那大道就永不倾颓。

他想让他的驱鬼者可以从此安心的欢笑,不会再遭遇任何危险。

但是邺澧却很清楚,他的燕时洵,自己就能为需要保护的生命撑起一片天。

燕时洵需要的不是安慰,他不会走在任何人身后躲避危险,也不需要邺澧来帮他挡下一切重任。

他于风暴中成长,守卫阴阳,匡扶乾坤。

邺澧惊叹于燕时洵坚定而璀璨的光华,自然也就不会做出会让燕时洵不快的事情。

即便他再想……也不行。

阎王视线下滑,注意到了邺澧泛白的指骨。

他轻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就算他此刻身死,也可以安心赴死了。

酆都已经重新与人间链接,那座牢不可摧的桥梁,就是燕时洵。

阎王可以肯定,不管以后如何,有酆都在,最起码阴阳不会失衡,死去的魂魄得以被公正的审判善恶因果,然后投胎前往下一世。

生与死重新达到平衡,大道将会重新恢复生机。

至于鬼道……

阎王的眸光暗了暗,看向燕时洵。

在燕时洵描述过李乘云的形象后,群鬼苦苦思索,还真的有鬼魂见过。

“应该就是不久前的事情,那位驱鬼者确实走进了这里。因为他一身白与这里实在是格格不入,所以我多看了两眼。”

那鬼魂犹豫道:“具体的去向和目的不清楚,但是看那个方向……他似乎在向下走。”

向下?

燕时洵皱了下眉,敏锐的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

那鬼差也是在下面某一层。

师父来这里,会不会就是去找那鬼差?

毕竟若说谁曾见过千年前的战将,那就只剩下旧酆都的鬼差了。

如果那鬼差在回到旧酆都后,将当时的所见雕刻成木雕,倒也说得通。

就是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得知的此事,又准确的找到了旧酆都。

燕时洵将心中的疑惑暂时放在一旁,抬手便唤阎王过来:“小病,过来。”

阎王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但不等他走到燕时洵身边,很快就想明白了燕时洵要做什么。

——刚刚那鬼魂说,想要向下走,就必须检验魂魄中的罪孽和愤怒。

而很显然,燕时洵在这个评判标准下,很难通往下面几层的地狱。

要是比功德还差不多。

燕时洵直接间接救下的生命数都数不清,让他去地狱有点困难,立地飞升更有可能。

还很容易。

……而这一行人里,要说谁的罪孽最深,那就非他和酆都之主莫属了。

阎王想起自己投胎时的每一世。

因为他从前与死亡打交道,经受过无数鬼魂,所以当他隐瞒身份残魂投胎时,大道都会把死气判断成他的罪孽,因此,他总是会遇到旁人一生都遇不到的危险。

然后总是早早就死亡。

“……你是想,让我当导航吗?”

虽然阎王想通了燕时洵的意思,但他并不怎么高兴,无语的道:“人间有句俗语,杀鸡焉用宰牛刀,你用阎王当导航,是不是……”

话没等说完,就见燕时洵平静的转头向他看来。

想起之前生人张无病与燕时洵结下的因果,想想以后还要拜托燕时洵拯救大道之事,阎王沉默了。

然后,他沉重的点了点头:“……行。”

不然呢,难道我有得选?

没看到旁边酆都都在看着他,大有只要他拒绝就要出手的架势?

旧酆都本就败在邺澧手里,如果邺澧释放出魂魄中积累下的杀孽,怕是会立刻惊动旧酆都,原本能到达下层的地狱,现在都要捅穿个洞了。

只是想想那种场面,阎王就坚定了想法,绝不能让邺澧随意出手。

阎王:唉……最终还是我承担了一切。

他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垂下眼睫,口中快速而低沉的念诵着地府印,同时双手结印。

那一刹那,被记录在阎王残魂中的所有死气,尽数喷薄而出。

而众人所站立的地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

大地碎裂。

失重感猛然袭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黑,就感觉自己向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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